我抬手与他碰杯:
「你的礼更好。我刚看到了,那两匹马可抵万金。汗血宝马本就世上难寻,又从北疆运到京城,不知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。」
赵温戚闻言敛眸,喝尽杯中酒,另起了话头:
「等席散了,我送你回去。」
我点点头,严爻和王傲回去得仓促,未必给我留了马车。
高台上,皇帝起身离席,刚走了两步,突然往后摔进椅子里,眼睛睁着,口不能言,似有中风之兆。
全场震惊慌乱。
太子抱起皇帝,匆匆离去,四妹也跟着离开。
宫城落锁。
殿门紧闭。
内宴的几十人,除了皇亲国戚,就是高官重臣,都被关在了殿内。
侍卫领着太医们进来,逐个查验食物,解衣散发搜身,折腾整夜,没一个人合眼,但搜查毫无所获。
次日正午,记下名字,按了手印,被放了出来。
宫门口挤满了各府的马车。
赵温戚将披风拢在我肩上,关切地揽着我,让我坐他的马车回去。
我正准备过去,却被人叫住:
「秋夫人。」
我和赵温戚都反应了一会儿,才想起这是严府下人对我的称谓。
严府的马车停得离宫门很近,应该是昨夜就留下的。
我转而上了严府的车。
本以为是空车,没想到严爻坐在里面,只他一人。
「大人,这是?」
严爻盯着我:「出来透透气。」
我坐在门边,一路无言。本就困得要命,却不得安眠。
皇帝一病不起,太子昼夜侍疾,朝政由贤王几个人支撑着,但也近乎停滞了。
天下将变。
就连严府的天也在变。
王傲有孕的消息,传到了西南。
盛国公秘密整军,筹备入京,反太子。
严爻每日要见许多人,王家、严家、陈家……但就是不去见王傲。
她怀着孩子,等在廊下半天,就被打发走了。
暮色时分,我在窗前喂鹦哥,严爻站在廊下门侧,不知观看了多久。
「这和你送礼的那只,一模一样?」
我顿了顿:「红血鹦鹉,都是双生胎。不过鹦鹉养双是大忌,所以只送了一只进宫。」
严爻不甚在意:
「你家的相术,从未错过吗?」
看在王傲的面子上,我愿意指点下他:
「大人,听过我父亲断定城东失火的事吗?」
严爻:「有所耳闻。」
「预言一旦说出来,就成了因果的一环,人越是想逃避,反而越会着道。」我放下银勺,回头去看他,意味深长,「但最终只有人的本心,才能决定自己的命运。」
严爻坐了下来,似在沉思:
「你是说,我什么都不管?如今朝中形势,一触即发,想当纯臣,也难免不会……」
「大人可以辞官,带着王傲母子回到西南,生下孩子送给盛国公,你和阿傲归隐田园。」
他坐在那里,沉默良久。
天渐渐黑了,院子里各处点起灯来,严爻却要留下来过夜:
「我去见阿傲,总是觉得心累。倒是在你这里,心绪安定几分。」
我默默地盯着他,扯了扯唇,心里只觉得好笑。
严爻见我在笑,兀自弯唇,环顾室内,相中了窗边的软榻:「我就睡那儿。」
「大人自便吧。」
我指向鹦哥前方的那扇窗:「别关窗,我睡觉不喜关窗。」
几个月来,严爻在我这里留宿了七八回。
以至于这段日子,我去见王傲,都被她拒之门外,连她身边的下人,也在暗地频频议论我。
我就不再去碰壁了,不如让她好好休息。
其中的道理很难辩得清楚。
严爻决定要这么做的时候,我和王傲就做不成朋友了。
因为王傲爱他。
夜色如墨,我听到异常声响,从床上爬起来,经过熟睡的严爻身前,往前去推开窗户。
极小的黑影,交替掠过。
鹦哥稳稳落在鸟架上,晃得影子落在窗上。
我正要回去。
大半夜,鹦哥发出短而急促的叫声:「逆子!」
我后背发凉。
鹦哥继续叫道:「遗腹子!」
我一时都站不稳了,往后退了两步。
透过鹦鹉发红的眼睛,仿佛能看到它,越过漆黑的都城,飞进宫檐长廊,落在窗前架上。
灯下鸟影,投在万寿屏风上,被拉得细长,但并不引人注意。
因为屏风上正映出两道浮夸的人影,一人撑起那人的下巴,一人灌下什么东西。
黑暗里,有双手从身后揽住我的肩膀。
我神思恍惚,不知身在何处,猛地咬住手指,不敢惊叫出声。
「是我,别怕。」
严爻也醒了。
他依旧扣着我的双肩,看向推开的窗子,再去看那只红血鹦哥。
「逆子……遗腹子……不知道哪儿学来的……」
严爻面无表情地重复着,眼里情绪蓦地深了几分。
我也冷静下来。
太子已经动手了。
帝位更迭,指日可待。
12
清晨,卯时,城门刚开,行人稀少。
我送赵温戚乔装离开京城。
「你一个人路上要小心。」
我取出一枚平安符,放到他的手心里:
「此去不知何时再见,我给你绣了个平安符,你也留个信物给我吧。」
赵温戚盯着我目光深切,将那平安符攥进了掌心:
「惊蛰,京城形势凶险,你跟我回北疆吧!我若称帝,封你为后。」
我坚定拒绝:「不行,我不能走。我的家人都在京城,你的家人也在京城。」
他微微抿唇,叹了口气,低头去打量自己:
「我身上没什么信物。」
「你有。」
我轻轻拉住了他的衣袖。
「温戚,当初你父亲北疆运马祝寿,千里迢迢,兴师动众,我猜那些人还藏在京郊尚未撤离。你把令牌留给我防身吧。」
赵温戚怔愣:「那我一个人回?」
「那你要小心。」
赵温戚抬眸,静静地看我,犹豫了一会儿,将平安符小心揣进胸口,换出赵家令牌给我:
「也就一千人,都给你了。」
他将我拥入怀里:
「严惊蛰,等我回来。如果有人要杀你,你就让他来找我,我赎人。」
我垂着的手,还是动了动,轻轻回拥他:
「你会平安的。」
回府时,王傲的院子里难得有些人气,听闻是严爻去见王傲了。
我准备回去休息,但想想不太对劲。
我硬闯王傲的院子,推开众多仆妇,看到严爻在喂她服药,我上前一手打翻,摔了个稀碎。
严爻脸色微变。
王傲将手撑起在床侧,盯着满地碎片,眼神由震惊转为空洞。
严爻站起来,让人收拾掉,又看了看我,转身就走了。
王傲已经躺下了。
「阿傲,你要将此事传信给盛国公。」
「你出去。」
她扯着被子,侧过身去。
我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,叫不醒一个装睡的女人,更叫不醒一个装睡的孕妇。
她美丽又柔弱,还孕育着生命,只需用力拥着被子,就能与风刀霜剑相抗。
秋起,京城风紧。
赵温戚提前遁逃的事也被发觉了。
我没时间围着王傲转,只能从赵温戚给我的人手里,抽出几个高手安插进严府。
我担心王傲要出事。
去年初见她时,我就看到严府大火,她身怀六甲,写完绝笔信,在我面前咽了气。
那封信是写给盛国公的。
我猜测是求救信。
自寿诞后,皇帝就再没露面。
太子虽还没拿到御林军,但和贤王关系缓和,地位可谓稳固。
若非说有隐患,也就是北疆赵家、西南王家了。
严爻暗中投靠太子。
他既不要王傲的孩子,也就不要盛国公入京。
但王傲不知在想什么,迟迟不给父亲报信,以至于盛国公还不知道女婿的心思。
那一日,王傲主动上门来找我,想要借严贵妃的玉锁。
「那是贵妃娘娘的遗物,好像收在严大人那里。」
王傲没再说什么,坐了一会儿。
临走前,她看到堂前架的鹦哥:「你还会养这种玩意儿?」
差点忘了,她是西南人。
到了夜里,我和严爻提起玉锁的事。
「你借了?」
「还没。可巧不在我手里,前几日送到玉匠那里养着了。」
严爻和我说起,盛国公曾提过一桩奇思,把王傲的身世做成昔年早夭的小公主。
「这怎么行得通?小公主是出生即夭折,又不是失踪……」
严爻按揉着眉心,叹气:「倒是有些蹊跷,可以大做文章。」
十五年前,小公主出生后,既无呼吸,也无心跳,但通体温暖,不见寒凉。皇帝一夜传遍整个太医院,都没有任何医治之法。
当时严贵妃盛宠在身,绝不相信小公主死了,强行抱着女婴过了三晚,但公主双目紧闭,也没有哭声。
到了第四日,皇帝坚决要下葬,严贵妃跪求水葬。
凤尾檀木瓢盛放着女婴,底部留有细孔进水,沿广阔江面,漂浮远去,沉溺江面。
「公主水葬是宫廷秘事,但当时也有几人在场,帝后、贤王、盛国公、堂姐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