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大嘴 大嘴读史

几年前，有一出京剧《北风紧》。

剧中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——

南宋年间，福建人施宜生跑到北方，被完颜家看重，高官厚禄，在敌国成为一个人生赢家。

正在金国准备南下大举进攻的时候，施宜生作为外交使节衣锦还乡，在民族大义和荣华富贵中纠结万分，最终冒险将金国即将攻击南宋的情报泄露。

虽说事先的示警能让南宋稍作准备，但是并没有卵用，施宜生也被金国皇帝完颜亮处死。

而“北风紧”就是施宜生泄密的隐语。

近几天，读岳飞孙子岳珂的《桯史》，又翻阅了《金史》，没想到这个福建人的故事居然是真的，而且施宜生在去金国之前的经历也十分精彩曲折，可以算是《北风紧》的前传。

话说施宜生还在读书的时候，碰到一个会看相的和尚。

和尚对施宜生说，你的面相是公卿的面相，不过，你的汗毛很重，长得也很奇怪，不但多，而且是倒着长的，手腕上都是，估计平时你连袖子也不好意思卷。富贵是有的，但要“逆上”而得。

古代人对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是很相信的，施宜生暗暗记在心里。

公元1130年，福建建瓯有个私盐贩子范汝为带头揭竿而起，从“初不过50人”到后来手挽大军“十余万”，纵横浙南、闽北、赣东北一带。

施宜生心想，这不是“逆上”吗？合适啊！

于是，施宜生前往起义军控制的地盘，求见范汝为，两人谈得很嗨，范汝为把施宜生视为军师智囊一般的人物。

范汝为起义前后持续了一年半的样子，还经历过一次短暂的招安，最后被名将韩世忠率军扑灭。

施宜生“逆上”了，但没有发达，反而成了通缉犯。

先保命要紧，施宜生逃到江苏泰州，隐姓埋名，跑到一个大户人家当佣人。

这一干就是三年，不过，施宜生毕竟是读过书见过世面的，时间长了，不经意间在一些场合流露出一些不同于一般佣人的气质，被东家察觉了。

这个姓吴的大户倒是一个不怎么把政府看在眼里的人，私下询问得知内情后，居然出钱帮忙，让施宜生继续北逃。

吴大户拜托的一个和尚，在施宜生北渡淮河的时候，对他说了这样一句话：“大丈夫富贵命耳！予无求报心，天实命汝，知复如何，必得志，毋忘中国，逆而顺，天所祐也。”

一切都是命，我不求什么报答，只是你哪天要是发达了，不要忘记自己是个中国人。

施宜生渡过淮河北上，还是寸步难行。因为金国人对汉族人控制很严，出外必须有路引，时不时会拦住你查身份证。

施宜生也算是有些枭雄气质，拦路抢劫，干掉了一个无辜的百姓，用人家的路引，一路有惊无险，顺利北上。

在金国的地盘上，施宜生很是折腾了一番，又是上书说怎么把宋国干掉，又当过伪政权的官，还曾经被监视居住，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，被金废帝完颜亮看重，一路高升，当上了金国外交部的高官。

当时，完颜亮一心想南下攻击南宋，就把一些流落在北方的汉族读书人召集在一起，进行了一番考核，想从这些人当中挑选一些人，为南下攻击后的统治储备人才。

施宜生读书的底子不错，考核一路过关。

在最终的面试环节，完颜亮说，前几天我外出打猎，一日之内，猎熊三十六头，今天咱们就以此为题，写一篇文章。

施宜生洋洋洒洒写了一篇马屁文《一日获熊三十六赋》，其中有一句是：“圣天子，讲武功，云屯八百万骑，日射三十六熊。”让完颜亮喜不自禁。

面对异族的皇帝，气节啥的都丢到了九霄云外，除了文采不错之外，全是阿谀奉承。

考核结果公布，施宜生名列第一。

顺便说一下，金兀术的墓志铭《太师梁王宗弼墓铭》也是施宜生写的。

公元1160年就要到了，按照惯例，凡是金、宋两国皇帝的生日以及正月初一，双方都要互派使者道贺，这个使者被称为“正旦使”。

金国正隆四年，南宋绍兴二十九年，公元1159年的冬天，施宜生作为金国的“正旦史”，率领外交使团，出发南下。他要在正月初一之前到达杭州，向宋朝皇帝恭贺新年。

如果这是一次平常的出访，除了被人家背地里骂几句汉奸、败类之外，也算是衣锦还乡。

但是，使团里真正话事的是二把手，这个投降金国的契丹人耶律辟离剌（又叫耶律翼），身负秘密使命。使团里有不少精通画画的密谍，他们一路走一路看一路画，把山川、道路、河流、城池等情报一一绘影图形，因为，完颜亮已经下决心出兵了，这个使团其实是一个情报先遣团。

施宜生纠结了，他想起当年淮河边老和尚的告诫，想故意泄密，又割舍不下来之不易的荣华富贵，但装傻充愣故作不知，想想又是故国父老生灵涂炭。两个小人不断在脑子里吵来吵去，施宜生纠结得要精神分裂了。

天人交战了很久，施宜生做出了自己的选择。

据《金史》，“宜生顾其介不在旁，为廋语曰：‘今日北风甚劲。’又取几间笔扣之曰：‘笔来，笔来。’于是宋始警。”

“廋语”就是隐语、谜语的意思。“北风甚劲”就是北方将有大规模进攻，风紧扯呼。“笔”和“比”谐音，“笔来”就是“比来”，马上就来。

说出这番话之后的施宜生如释重负。

宋高宗赵构得知消息后，干了两件事，一件是向大臣们征求防御、退敌之策，一件是册立太子，以便局势不妙的情况下退位逃避。

好吧，一个是纸上谈兵，一个是预留退路，有啥实际作用呢？白瞎了施宜生的铤而走险。

可怜的施宜生，回到金国后，被使团二把手告发，“坐是烹死”，被煮了。

敌国高官，汉奸无疑，冒死示警，忧国忧民，施宜生身上的标签有些混乱。

用京剧《北风紧》中一句唱词来结束这篇小文——“北雁南归兮痛断肠”。